中国人从远古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对梦境的探索,早在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中,就有用梦卜吉凶的记载。从黄帝梦游华胥国,武丁梦傅说,到文王梦太公,构成了神话与史实相混淆的中国早期史。在先秦的种种占卜术中,以梦占最为重要,《汉书.艺文志》中记载,“众占非一,而梦为大。”当时各国在进行重大决策,举荐重要官员时往往以占梦来决定。因而占梦不仅是官方宗教神学的一个重要方式,也是政治生活的一个有力手段。
周朝官方设有专门占梦的官员,由此很多梦被记录在正史里边影响后世。比如《晋书》载,曹操曾梦见三匹马在同一个槽里吃食,曹操认为这预示着司马懿,司马师和司马昭(三马)父子将篡权曹(槽)氏天下,还警告曹丕要留意。《后汉书·冯异传》中也有一个例子。
刘秀问冯异天下的形势。冯异说现在天下无主,劝刘秀即位做皇帝。刘秀这时讲了他的梦:“我昨夜梦乘赤龙上天。”在中国古人心目中,梦见龙或上天都预示着梦者将成为帝王,于是冯异解释说这梦表明刘秀命定要做皇帝,刘秀也就同意即位了。这个梦对刘秀就很有益。因为刘秀很想做皇帝,但是按中国人的道德传统,他又必须竭力推辞,直到有强有力的做皇帝的理由使他无法推辞才能接受。梦就是一个强有力的理由,是他接受做皇帝建议的最好借口。再举一例,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在刚刚要起兵反叛隋朝时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掉到床下,被蛆吃。他认为这是表示自己要死的预兆,所以不敢起兵。而他手下的谋臣解释说:“落在床下,意思是‘陛下’,被蛆吃,表示众人要依附于你,这个梦表示你要当皇帝。”李渊听了这话,放心地起兵,后来他推翻了隋朝,自己当上了唐朝的皇帝。
中国的梦文化源远流长,我们今天诸如《周公解梦》类的占梦书籍所提到的占梦之辞,很多都是以神话传说或历史事实为基础的,早期占梦师都谙熟其中典故,解梦也是中华文化的传承方式之一。用梦连接起神话与现实,以文学,诗歌,戏剧等艺术形式潜移默化的影响着现代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探究梦文化,对现代中国更有着现实的意义。
夜有纷纷梦 神魂预吉凶
庄周虚化蝶 吕望兆飞熊
丁固生松贵 江海得笔聪
黄粱巫峡事 非此莫能穷
——《周公解梦》
历代的占梦师在占梦实践的过程中经过大量的梦例总结,并与中国的周易思想相结合,提炼出了一套有理论,能操作的解梦技术,并汇以成文流传千古。
关于解梦的著作不胜枚举,其中著名的有《太平广记》《太平御览》《梦隽》《述异记》《集异传》《敦煌录》《梦书》《梦苑》《广异记》《见闻杂录》《古今杂话》《酉阳杂俎》《居家必用事类》等等近百余种。最具学术性的,当属东汉王符所著《潜夫论》、明陈世元所著《梦林玄解》、清人王照圆和洪颐煊所缉《梦书》。此外,象《黄帝内经》一类的古代医学典籍也有专门针对梦境的论述。有学者考证民间解梦盛行于唐代,就有类似《周公解梦》的书籍出现,而今,民间盛传的《周公解梦书》和《新集周公解梦书》出现较晚,因其方便易查却在民间流传最广。其实此书是后人对前人梦例的整理集成,所谓《周公解梦》并非周公所作。在中国人心中周公“制礼作乐”,是中华文明的缔造者之一,是智慧的化身,此书是作者借周公之名,对千百年来中国智慧的先民对梦研究的集大成。另外,周公是孔子最为推崇的历史人物,孔子一生都想恢复周礼,所谓周礼,就是周公制定的礼乐等级典章制度。《论语》记载中有孔子这样的一句话: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意思是说孔子感觉到自己恢复周礼的愿望在有生之年可能无法实现。而就因为这句话,人们经常把做梦叫做“周公之梦”或“梦见周公”。周公因此和梦扯上了关系。再有,周人占卜是占龟、占易、占梦三者相参,所以,周朝设有专门负责占梦的官员,这可能也是后人要托名“周公”编撰《周公解梦》的原因吧!
《周公解梦》指出了阴阳,虚静成梦,魂安无梦,修徳攘梦的宗旨,但遗憾的是全部的占辞以条目的形式呈现,整本书象本字典,对照查询使得不会任何解梦技术的人都可以释梦,虽因此备受民间追捧,但却少了理论的基础,绝大多数读者只能看懂所梦事物对应的吉凶,知其所以然者少之又少。这里我们不妨象作者一样,借用“周公”之名,来泛指中国古代所有的梦文化,再结合西方心理学鼻祖佛洛依德的解梦理论,与大家共同探讨“周公”对梦的解读方法。
周公认为梦境并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梦境必然与我们自身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梦书》中说:“梦者象也,精气动也;魂魄离身,神来往也;阴阳感成,吉凶验也;……魂出游而身独在,心所思念而忘身也……”。意思是梦就是人在睡觉的时候身体虽然静止,但精气神仍在运动,神识感而成像,形成了各种吉凶梦兆。如果人们对此不加关注,这些神示就会稍纵即逝。所谓神,在佛洛依德看来就是潜意识,潜意识高于我们的显意识三万倍,比如,当我们对身体的细微病患还没有察觉时,潜意识已经感觉到,用图像的方式在梦中呈现,以提醒做梦人防备。在《周公解梦》里,我们经常能看到“梦黑云至地,主瘟”、“梦火从地出,必得病”、“梦天阴雨,春夏吉,秋冬凶”等占辞。黑云至地,是潜意识提醒此刻免疫力低下;火自地出,是心火虚旺,身体潮热,烦躁不安;秋冬下雨,身体有寒凉之气......
由此可见,古代中国先贤的解释与近代西方的解释不谋而合,只是表述方式略有不同罢了。简单的说,梦是一种睡眠中的潜意识心理活动。佛洛依德说梦是通向理解内心潜意识活动的皇家大道,梦其实就是潜意识的语言。梦境是人们有意无意将日常的信息或记忆压抑进潜意识之后自然泄露的过程。因此梦境都有特殊的内心投射意义,特别是那些连自己可能都不愿意面对的内心秘密都会通过梦境的方式呈现出来。因此,通过对梦境的分析我们可以很好的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更可以从梦境中得到对身心和谐发展的种种启示。
周易思想是中华文化的核心,相传周易爻辞系周公所写,《周公解梦》自然处处流露出周易思想。《周易.系辞》中说:“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周公解梦》正是按照这样一个思路,效法八卦的卦象归类法,把自然界的所有事物归类成“天地山泽风雷火水”八类一样,赋予了事物动静吉凶的属性。《占梦逸旨》中提到:“人之精神,与天地同流,此占梦之所以设也。”这体现出中国文化“天人合一”的核心思想,梦境中的自然万物,有着其象征意义,熟知《周易》的人,会利用周易的占断原则对梦中的景象进行解读,而对易学象思维一无所知的人,把《周公解梦》当字典来查阅自然验证率就低了。
由于理论的缺失,再加上人们对易经文化的生疏,逐条对应的解释方式越来越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失去了参考的意义。今日社会出现了太多的新事物与周公的时代已经完全不同。另外,随着世界观,人生观的变化,周公时代可信度很高的大部分条目在现代社会已经失去了可信度。
按照词条式的解梦有一个很大的弊病,就是矛盾。比如《周公解梦》中说“林中坐卧病痊愈,树木凋零主人凶”,如果做梦人梦到自己坐在树叶飘零的林中,该做什么什么解释呢?更重要的是,《周公解梦》并不针对具体的个人,一个梦中的景物对于不同性别,不同背景的人有着不同的意义。在这一点上《梦林玄解》做了很大的调整,相传此书是晋朝葛洪所著,明朝陈士元增删。虽然表面上也是词条和解释一一对应的形式,但说明了不同人的梦有不同解释,相同的梦境对于品德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解释,正所谓“贵贱有别,邪正有分,敬肆有端”。
对我个人来说,经过多年的梦例积累,结合易学解读咨客的梦、朋友的梦、包括自己的梦已经有上万个,我发现梦的语言并非一成不变。在解读的过程中,关键在于与梦者心灵的沟通,必须要先达到共情。在我看来梦的语言和卦相是一样的,只是更鲜活、更具象。一件具体的事物,并不一定在每个人心中的映照一样,解梦不能教条,理通是关键,梦里出现事物的象征意义取决于梦者看世界的态度,解梦关键是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