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定下来,就开始按部就班的筹备婚礼事项。男方首先选定婚房,是在现有的住房里选一间略整齐的,当年盖的房子不能作婚房,有风俗“新人不住新房”,若与父母同住一房,要选西间屋,东屋为上房,由老人住。之后,偷空把选定的房间进行沙抹,是用细沙掺黄土和泥,把四壁抹一遍,略干,再用抹子压光;后来改为用白灰水刷一遍;再后来改抹白灰膏。屋顶也略作处理,用细铁丝挨檩条横竖结成粗格,铁丝格上平铺白纸,遮住漆黑的檩条、椽子、苇箔;有讲究的人家,还会糊炕箱,即把土炕的三周糊上二尺高的花纸。多少年烟熏火燎的黑屋子,经这一番整治,还真让人进屋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婚礼前半个月,淘麦子磨白面、磨细白棒子面;把养一年的肥猪宰了,分割成大块存放;逮两只自养的公鸡也宰了;再做一包豆腐。窖里的白菜、自制的粉条足够,随用随取。整个婚礼的吃食、送女方“催妆”就都齐备了。女方的准备略简单,主要是女儿的“陪送”,吃饭桌子,梳头盒子,墙上挂的“靠山镜”,还有暖壶、茶碗、鸡毛掸子等小物件。还要有大粒海盐、发起的面团(酵母),分别装在小碗里,两颗连根的大葱、挂面等,分别有寓意。家境略好些的,要给女儿打三尺的躺柜,这样就很体面了。靠山镜是1970年代姑娘出嫁时较时尚的嫁妆之一,是一面宽二尺、高三尺的大镜子,左右各一副玻璃彩镜的对联,多是毛泽东诗词中摘的句子,上面还有彩镜横批,玻璃四周都镶彩色木框。这四件配为一组,大都挂在婚房内迎门正中的墙上。此地人称屋内的四壁为“墙山”,靠“山”镜因此得名。靠山镜在公社所在地的供销社里可以买到。
说也可怜,女孩子多早早辍学,几岁就帮母亲带弟妹,十来岁就做家务、做针线、拾柴拔草,十四五岁就到生产队劳动挣公分,比男孩子还要苦累几分,到二十四五岁结婚,整整为娘家劳作十大几年,最后只有随身穿的四季衣裳属于自己,且多已破旧。只是家家如此,人人如此,大家便以为是天经地义。甚至有母亲或早亡、或有病、或智力不足,头大的女儿早早就担当了全家的内务,扮演了母亲的角色,协助父亲撑起这个家。结婚之后,这角色仍难放弃,到了婆家还时时惦记娘家的弟妹,偷偷照顾一二。定了婚期,男女就有了期盼的日子。年岁已经不小,但对男女之事多懵懂。或儿时对父母之间的事情略有感觉,或从泼妇骂街的口中得知一些枝叶,终是不甚了了,于是想象那男女的洞房诸事,感觉神秘之极,自然是急于体验。看家人开始预备婚礼诸事,当事人更是期盼益切。熬过一个漫长的冬夜,早晨醒来,没睁眼就意识到离婚期又近了一天。人们计时不以午夜零点为始,却以天明起床为新的一天,当事人有哪个不暗中扳手指计算时日?那拌着甜蜜的惶恐、躁动的熬煎,令今人难以体会。相反,看那些婚龄已过,婚姻仍渺茫的兄长们,还在积极协助父母,为弟弟操持婚事,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然他本人也有自足方式,当夜间躺在土炕上辗转反侧,焦躁的难以入眠时候,偷偷的靠手指排遣一番,便以为尝到了男人的最美境界。到1980年前后,仅这一个三四十户人家的小队,三十岁以上的光棍汉就留下二、三十个。改革开放之后,陆续来了一批外省妇女,咬牙花上几千块钱,就可以娶上一个比本人小十几岁的女人,坚持不住的光棍大多靠此遂了心愿。但直到进入二十一世纪,仍剩下七八个光棍未找上女人,其时年龄多已过半百,如今有三个已经过世,终身不知女人身子为何物。说也奇怪,这个生产队几十条光棍汉,整日参加集体劳动,与女人相处,也说话逗闹,也相互帮助,但至今没有发生一起性侵犯的事情。细想这不得不归功于彼时彼地的文化氛围,男女之间尽可逗闹,却决不可越界,男人或稍有越界,女人便可能翻脸。无论男女,说话办事略显风骚,众人便以为放荡,会远离;有介绍对象的,对方打听到一点此类风声,便是大忌,多会“一票否决”。村东头的另一个小队曾发生一件大事,一傻光棍反无顾忌,把邻居家的弱智女子睡了,女子家人纠集亲朋十几人,拿棍棒打上光棍家里,光棍一家早早躲了,只把坛坛罐罐砸个稀烂;傻光棍惊吓之余上吊自杀了,光棍家人又把死尸抬到女子家中,见女子家人也躲了,便把死尸囚在屋内,门口用砖头砌了,女子一家人也只好另找房子居住。日子一久,竟臭了一条街。这臭味给人印象深刻,一直警示着村中男女,万万不可越界。异性之间说话,性是禁区,同性之间闲聊,也极少有以性为话题;报纸、收音机的内容更是与性绝缘;流传的小说中虽略有些极表象的恋爱描写,光棍中却少有读小说者。这未婚人周围几乎是无性的世界,也帮他们耐住了时时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