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5月4日,在广州友谊剧院,中国羊城音乐事业基金会组织了一场义演。南京艺术学院音乐系教授、著名小提琴教育家盛雪率全家12位小提琴演奏员同台演出,轰动了中国音乐界。这次演出的组成阵容是(除其八子盛中兴正在加拿大进修小提琴未参加演出外):
■ 盛中国:中央乐团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盛雪之子
■ 盛中华:上海音乐学院副教授、小提琴演奏家,盛雪之女
■ 盛中真:新疆艺术学校讲师;盛雪之子
■ 盛中秀:广州乐团小提琴独奏演员,盛雪之子
■ 盛中光:南京市歌舞团小提琴演奏员,盛雪之子
■ 盛中龙:海军政治部歌舞团小提琴演奏员,盛雪之子
■ 盛中翔:江苏省交响乐团首席小提琴演奏员,盛雪之子
■ 盛中荔:中央广播交响乐团小提琴演奏员,盛雪之女
■ 盛中红: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小提琴演奏员,盛雪之女
■ 盛小华:盛中华之女,12岁,小提琴学员
■ 盛洁:盛中国之女,8岁,小提琴学员
那晚,广州友谊剧院里悠扬的琴声和着豪放优美的歌曲,仿佛织成了一张音乐魔画,吸引了剧场内千余观众。上海电视台、南京电视台及时转播了演出的盛况。
这次义演自1984年4月28日至5月27日止,盛氏小提琴之家往返于惠州、惠阳、惠东、广州、潮州、汕头、深圳等地,演出27场,场场爆满,到处是鲜花和掌声,堪称为中国音乐演奏史上的一大盛事。
诗人余流赋诗赞美这“中国乐坛第一名家” 曰:“盛氏逢盛世,三代擅奇弓;孜孜四十载,赢得满堂红;美誉扬海外,佳话播域中。”
盛雪教授系江西临川人,1919年1月19日出生。1945年毕业于重庆国立音乐学院管弦系。之后,长期从事小提琴教育事业。由于他的精心培育,一家出了12位小提琴演奏人才,其间浸透了他一生的辛劳和心血。而盛氏长子,乐坛奇才、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则是这一“音乐世家”的优秀代表。
“我遗子,惟一弓”
盛雪常常对自己的儿女说:“人遗子,金满盈;我遗子,惟一弓。如果不教你们一技之长,将来以什么作为谋生手段,又用什么贡献社会呢?我一生没有什么丰厚的财产,只有这点功夫教给你们。”
童年的盛中国与同龄的孩子相比,因为家庭生活的窘迫,真是多了几分老成。他看着父亲拉琴的时候,文静地坐在小凳上,双手托着腮帮,一双小眼睛跟着琴弓走动,常常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
三四岁的时候,他迷恋地把一双筷子做十字交叉,——支当作琴身,一支当作琴弓,模仿着父亲的样子拉了起来,口里还哼着父亲常拉的一些练习曲的旋律,节奏竟那么准确,姿势十分相像,表情更是专注,运弓的动作中规中矩,令其父母始料不及。
这也许是在长期艺术熏陶中的收获。于是,他的父亲觉得必须把儿子的音乐天赋发挥出来。
母爱是生命的摇篮,苦难是人生的老师。盛中国四五岁的时候,他的母亲为了满足儿子对小提琴的渴求,找到一块葫芦状的小木板,比照小提琴的样子,一刀一刀地挖削,一不小心戳破了手指,还是坚持削下去。
之后,钉上麻绳做琴弦,配上细竹竿做琴弓,做成一柄世界上最简陋却凝聚着深深母爱的小提琴交给了盛中国,挥洒着盛中国的音乐情趣。
后来,他父亲的好朋友关筑声为小小盛中国送来了一把真的小提琴,盛中国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盛中国6岁时,这是儿童心智发育都比较成熟的时候,盛雪认为这才是儿童学琴的最理想的年龄,便开始教盛中国学琴了。
他的母亲告诫盛中国说:“对学琴要有吃苦的准备,尤其是要忍受得了父亲的严厉态度。”
盛中国竟然保证:“只要父亲教我拉琴,再打再骂我也不怕。”
那年月,即使父亲一身二任,既是师又是父,也要行“拜师礼”。
当日,他的父亲破例下了厨房,为儿子煮了两个荷包蛋,端到盛中国跟前,庄重地对儿子说:“拜师学艺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今天我亲手为你煮了两个荷包蛋,你吃完了,拜师礼就算结束了。从此以后,爸爸一定尽心尽责地教,你也决不能半途而废,做得到吗?”
幼年的盛中国使劲地点着头。这样,父子间的第一节课就开始了。盛雪先是教儿子右手握弓的姿势,细心讲解着每个手指在琴弓上的位置和作用,反复示范,反复练习。
他指出,握弓的要点是掌握好握弓的力度,似乎手中抓了一只麻雀,捏紧了怕它死掉,握松了又怕它飞掉。就这样只让盛中国练习运弓,考验着儿子的耐力和恒心,过了半个多月才又教起了持琴的姿势,夹琴的窍门,拉琴的功夫。
磨刀不误砍柴工。正如盛雪讲的,“如果急着把儿子当成神童来培养,死记硬背几首曲子,到处登台表演炫耀一番,那只能落得个江郎才尽,神童不神了。”
严格的训练使盛中国进步得很快。每天,他的父亲要求盛中国上午练琴到11点,可是为了多练一些时间,小小盛中国自己就把时针往回拨过去,表现出一种执着的精神和坚强的毅力。
盛中国的母亲朱冰也是一位钢琴演奏家,为了教会儿子识谱,常常事先加以辅导,盛中国进步就更快了。
当然,他的父亲脾气很暴躁,一不如意,常常走过去就给盛中国一巴掌,然而并没有击退盛中国学琴的热情。
后来,他的父亲盛雪甚至带着愧疚的心情说:“我的父亲从小并没打过我、骂过我,但我并不领情。要是父亲真的关心我的前途命运,即使打我骂我,我也心甘情愿。我何尝不疼爱自己的儿子?但是,如果要求不严格,一味溺爱,他长大了便一事无成,岂不害了他?所以,这种严厉的父爱与母受的仁慈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面。”
在父亲严格耐心的调教下,少年盛中国在小提琴演奏、欣赏方面可以说已经登堂人室了,基本上达到了独奏的水平。
眨眼间,盛中国就7岁了,父亲对他的要求越来越严格;有时甚至苛刻得不近情理。只要稍有一点差错,父亲有时是一阵呵斥,有时就是一巴掌打过去,然后,还要盛中国继续拉琴。如果脸上稍露倦意,父亲又会一阵狮吼,常常吓得盛中国身如筛糠。
一个刚过7岁的孩子,又是背曲谱,又是练擅弓,跳弓,还要保持正确的操琴姿势,几个小时下来,往往累得汗流浃背。
父亲的理论是,“打骂孩子也并非全是我的急躁性情所致。因为,孩子精力不集中时,大声呵斥便是一种警戒。佛家不是也有狮子吼,醍醐灌顶之类的说法么?就是一个意思。”
可母亲还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就对盛中国说:“不要学琴了,简直是活受罪嘛!”
盛中国却不领情,总是回答说:“我不认为是受罪,我一定要学琴。”
有一次,盛中国生病了,躺在床上还要练琴。
母亲劝他好好休息,他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一天不练琴,就会觉得自己退步了。”正是这样坚韧的性格孕育了他今后艺术上的成就。
是金子,总要闪光的
© 韩军
虽说盛中国的音乐天赋很好,但盛雪从内心是反对儿子徒具虚名的。为此,他坚持以基本功训练为核心的教学计划。他那种严厉且近乎苛刻的教学方式,目的只是一个,让儿子厚积薄发。那时,不少好心朋友怂恿盛中国早早登台的邀请都被一一谢绝了。
1948年冬,盛雪全家迁到南昌和盛中国的爷爷奶奶住在了一起。这时,盛中国的小提琴依然苦练不缀,在南昌音乐界几乎充满了“天才少儿小提琴手”的赞誉。有一天,南昌一所大学要举办一场文艺晚会,诚邀7岁的盛中国去参加演出助兴。盛情难却,盛雪实在无法推辞,只好答应盛中国为家乡父老作一次登台献艺。
晚会上,经过细心准备的盛中国并不怯场,他拉了两首为人熟知的曲子,节奏时而舒缓、时而明快,音阶像流水一样流畅而优美,整个乐曲的旋律表现得十分淋漓尽致。那旋律勾出的音乐形象线条,像音乐的灵魂在观众的心中游移。他的演出成功了,全场掌声雷动。晚会结束后,观众欢快地把他抛向空中。
© 韩军
为了不枉担“天才少儿小提琴手”的盛名,盛雪悄悄为10岁的儿子筹备着一台独奏音乐会。这时,武汉广播电台又慕名找上门来,邀请盛中国去电台录音,做一小时的音乐节目向全国听众播放。
录音那天,盛中国从上午到下午在录音室里反复演奏,有的一遍不行,就二遍三遍,直至达到满意的效果为止。湖北省教育学院音乐家黎英海老师为盛中国担任伴奏,增添了盛中国的信心,为这次录音添色不少。
广播节目在全国播出之后,在新中国的乐坛上刮起了一阵不小的旋风,从此,少年盛中国的名字在乐坛一炮唱响。 是金子,总要闪光的。
1957年盛中国进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学习(地址在天津)。不久,就以少年班学生的身份到北京参加演出,当他完整地独奏了亨德尔的《帕萨加利亚》一曲,就被音乐界一家权威杂志社评论为“像他这样的演奏水平,就是在高等音乐学校的提琴学生中也不多见”。
© 韩军
可是,深思熟虑的父亲又在暗暗警惕着儿子滋生骄傲自满的苗头。父亲企盼着儿子能足踏实地走向艺术的峰巅。
有一天,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课间操时间,盛中国靠在教学大楼的一个阳台上一心一意拉着小提琴,直到同学们基本到齐了,他才匆匆放下小提琴最后一个挤进队列。正好被父亲发现了,他怒气冲冲地走到操场上把盛中国从队列中拽出来,当着许多同学的面给了盛中国一巴掌。
盛中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气喘吁吁跑回了家。
母亲问了情况之后说:“爸爸打你,可能主要是担心你爱出风头,在同学面前显示自己的本事吧!那也是一番好意啊!”
父亲也说:“这次我就是打错了,也不后悔。从小就是要让他懂得‘谦受益,满招损’的道理嘛!”
事情过后,母亲又问盛中国恨不恨爸爸?盛中国摇摇头,表示能够理解父亲望子成龙的心情。
在盛中国演奏水平日渐长进的时候,中央音乐学院来了苏联专家,盛中国又幸运地被选进了少年班学习小提琴。
1958年7月3日,纪念莫扎特诞辰200周年音乐会在北京举行,盛中国作为中央音乐学院少年班学生被选中参加小提琴独奏,并由中央乐团管弦乐队担任协奏,著名指挥家李德伦担任乐队指挥。莫扎特的音乐有着丰富的内在情感,每一段旋律都仿佛在向人们诉说,在表达一种鲜明的情绪,而这一切都被盛中国的演奏功力充分表现出来了。同年8月1日,盛中国又参加了全国首届音乐周的音乐会演奏,表演也相当成功。
有一天,苏联专家来到中央音乐学院讲学,提出要听一听盛中国演奏小提琴。盛中国一口气把《柴可夫斯基协奏曲》拉完之后,他那大气不喘,神态自若的样子和着优美流畅的旋律,热情奔放的演奏风格,令苏联专家大开眼界,赞赏不已。也就是这位苏联专家的高度评价改变了盛中国的处境,被学院保送到苏联去留学了。
1960年秋,盛中国到达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学院深造。在这里,盛中国拜世界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列昂尼德·柯岗为师。后来,因为柯岗的外事活动太多,经常到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学院又为盛中国安排了另一位指导教师,是一位著名的小提琴教育家,因为多年没有生育而十分喜爱盛中国,就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他常对盛中国说:“我一天听不到你的琴声,这一天就过得不踏实。”
在苏联留学的生涯里,盛中国的小提琴演奏水平日渐提高,国内报刊称他是可以写入当代音乐史册的中国小提琴演奏艺术家,国外权威人士也赞称他为“杰出的音乐表演大师”,是最迷人的小提琴演奏家,是中国的“梅纽因”!
1962年,盛中国有幸参加了第二届国际柴可夫斯基钢琴小提琴比赛会(每届5年),并进入了第二轮,捧回了烫金的荣誉证书和奖状。因为当时体力消耗太大,比赛时几乎昏倒在舞台上,虽未能进入最后一轮,但仍然是我国报名参赛中惟一获奖者。大会评委中一位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预言:“请相信我,3年后这孩子必将成为了不起的演奏家!”而后的事实真的印证了这句话。
幸福的跨国情缘
西崎崇子伉俪与盛中国伉俪
盛中国说:“人的价值只有在事业中体现出来,但是,事业和家庭是不可分开的。”
他1980年出访澳大利亚六城市举行独奏音乐会,1981年获文化部直属院团观摩评比小提琴独奏一等奖;1983年又出访拉美三国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年轻的盛中国的名声在国内小提琴界可说是如日中天。
1986年底,他又应邀参加了在日本东京举行的第三届国际钢琴小提琴大赛并担任评委。当时为之伴奏的是日本著名青年钢琴家濑田裕子。初次谋面,想不到俩人合作得那么默契和谐、珠联璧合,并萌生了一曲幸福的跨国情缘。
那次演出后,盛中国回到了北京,走的时候留给裕子一张漂亮的名片,上面写着“理解、信赖”。而裕子也对这位颇负盛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充满了敬仰之情。从此,俩人便通过音乐的桥梁,互通信息,交流思想,开始了心灵的碰撞。
盛中国的保留曲目是《梁祝》,濑田裕子的保留曲目是《黄河》,她是世界上第一个用钢琴演奏《黄河》的外国人。
因为她是一位正义的音乐家,始终反对日本侵略中国的野蛮行径。于是,俩人的心贴在了一起,从相识到相知,到结为伉俪,从第一次伴奏到合作出版录音带,比盛中国年轻19岁的裕子感到俩人怎么也不能分开。
盛中国说:“与其说我们是夫妻,不如说是战友。因为战友的目标是一致的,感情关系也是最牢固的。有时我在前台演奏,她在后台伴奏,这里的成功有我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
改革开放以来,他曾几次回到江西演出。2003年春,他俩又在南昌举行了独奏音乐会,受到了家乡人民的热忱欢迎。那时而轻柔,时而激扬的琴声令观众如痴如醉。
如果要问他们合作中的感受,盛中国会说:“难以用语言来表达”,而裕子则会说:“他是一位大音乐家,就像一杯浓缩的果汁,我只能一点一点地吸取。”
所以,每次音乐会上,观众从他俩指间飞出的美妙动听的旋律中就仿佛触摸到那灵犀的互通,犹如彩凤的双翼在浩渺无垠的天空中幸福地飞翔。
2004年5月2日,盛中国夫妇为报答家乡人民的厚爱,又在全国巡回演出的紧张日程中,抽空回到南昌演出,共推出二十余首中外名曲,其中有盛中国改编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王洛宾组曲《半个月亮爬上来》、《在那遥远的地方》、《送我一支玫瑰花》,及意大利作曲家巴基尼的《女妖的舞蹈》等。
这场高雅的音乐会又为家乡人民送来了一道节日的经典艺术大餐,总是那么令人留连忘返。那高超娴熟的技巧,优美激越的琴声永远铭刻在家乡人民的心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