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火柴的小女孩》是安徒生的名篇,也是我国语文课本中的“资深”篇目,家喻户晓。我们对这篇童话的通常的理解是,它表现了作者对穷苦人民的同情,揭露了贫富悬殊的社会现实。这种解释其实并不完全符合作者的本意,但这样解释并不错,文学作品一旦问世,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同的读者会做不同的解释,只要言之成理就行。
不过,明白作者的本心,对于更全面准确理解作品,还是必要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作者安徒生的本意是什么呢?主要应该是赞美上帝。安徒生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在祈祷中曾经说过:“上帝,请让我笔下的每一个字都在赞美你!”这个小女孩,她有令人同情的悲惨遭遇,结局是被冻死了,但文章的结尾作者的语调却是这样的:
第二天清晨,这个小女孩儿坐在墙角里,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她死了,在旧年的大年夜冻死了。新年的太阳升起来了,照在她小小的尸体上。小女孩儿坐在那儿,手里还捏着一把烧过了的火柴梗。
“她想给自己暖和一下……”人们说。谁也不知道她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她曾经多么幸福,跟着她奶奶一起走向新年的幸福中去。
这里有同情,没有谴责;有赞美,没有控诉。这件事与其说是一个灾难,不如说更像一次救赎,小女孩被奶奶接到天堂去了。有论者指出,奶奶的形象就是上帝的形象。在文章的结语中,我们听出了宗教的热忱和虔诚。马克思说,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这篇小说正好给马克思此言做注解。痛苦被化解成幸福,罪责却被消解了。我们在讲解这篇课文时,或许会指出这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危害,但作者并没有朝这个方向引导读者,作者是想把读者的思路引到天上去。西方的人道主义总是与神道主义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托尔斯泰就很典型,但托尔斯泰显然比安徒生更具批判性。
同样是弱势群体中的一个,同样有悲惨的命运,同样在大年夜冻饿而死,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也是著名的文学形象。可是鲁迅对这件事的感想,却与安徒生差别很大:
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
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鲁迅的笔调,充满了悲愤,反语中包着怒火,矛头直指“天地圣众”,一点也不认为上天能解救祥林嫂这样的百姓。这就和安徒生的想法大差其远了。
当然,这类看法,不必讲给学生听。小学生,怕也听不明白。他们只要从《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文中学到同情弱者的心理,知道贫富差距的恶果,就差不多了。但是我们作为成年人,尤其是教师,我们应该明白得多一些,深一些。东西方文化有差异,我们对西方文学作品的解读当然会有我们的文化特点,比如安徒生的另一篇童话《丑小鸭》就被我们讲成了励志故事,其实作者的本意并非如此,《丑小鸭》和西方童话故事《灰姑娘》都有“命中注定”的色彩,是上帝的安排。这里我就不细说了。总之,解读西方文学,一定不要忘记宗教的影响,那是西方人深入骨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