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越来越多诈骗案件进入公众视野,仅2021年破获的诈骗案件就高达44.1万余起,其中超过5成嫌犯及被害人集中于18~39岁,在犯罪类型当中,电话诈骗,网购诈欺、投资诈欺、假爱情交友诈欺都属于常见的犯罪。
不过,即便有许多媒体报导以及政府公开数据,但在我们身边还是有不少「冰山下的诈骗故事」,很多受害者不敢公开自己被诈骗的经历,也没有跟亲友说,非常多人在经过诈骗事件之后都感到相当自责,甚至会觉得很丢脸。他们深怕一旦公开经历,就会被人套上刻板印象,或是被责骂,导致受害者即便想公开求救,却也难以启齿。
以下是一名49岁的女性,因为交友诈骗被骗了100多万人民币的第一人称口述故事。
我是xuanweishu,今年49岁,在一间不错的外商公司工作,我是xuanweishu,个性也算比较体贴。
我目前未婚。年轻的时候因为忙于工作,没有太多的时间结交异性,一方面因为工作很忙,另一方面是大多身边男性都已婚。但我对感情还是有一种憧憬,希望找到彼此喜欢的人。我之前是用花蜜这个交友网站,这里的用户主要是30几到50几岁,而且也有很多专业人士,我觉得比较符合我的需求。
在花蜜上大概3、4个月,我收到一封交友请求,这个人的名字叫马库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马库斯说他是美国人,来到中国定居、工作,之前有过一段婚姻,但已经离婚了。一开始我们没有聊太多私人事情,主要是聊工作上的事。我跟他说我喜欢运动,他说他也喜欢运动,所以我们就有了共同话题,有时候还会分享彼此的运动成果。
我还记得我们在聊天的时候,他不太问我现实的问题,反而会问我或是这些问题让我觉得自己很特别。另外就是他的口吻,他在谈话中时常称呼我以及、、之类的。我之前也有跟一两个外国男性在线交友,但他们很常问工作如何,家庭怎样,收入如何之类的问题,反正就是完全不一样。
因为跟马库斯交谈的过程很新鲜,我觉得或许我是真的遇到一个还不错的人,而且他说他不是只来中国工作,会在中国长住,在上海也有房子,我觉得这段关系是有可能会成真,就让我想把感情投进去。他在平常也会用一些小事打动我,像是他曾经传一张照片,是冬天下雨的时候,窗内有雾气,他在车窗上画两个爱心,拍照传过来。然后他们对外貌的标准也跟中国男性对女性的标准不太一样。我曾经问他,你不觉得还有其他中国女性很漂亮?他就跟我说,他喜欢像我这样的。他也会跟我说,「我想要跟你共度余生。」
说真的,像我们这种将近50岁的女性,在婚姻市场上竞争力是比较低的,我当时觉得说,既然有不错的人,就应该把心思都放在这个人身上,所以我那时候就没有想去认识别的人。应该说,我还满相信他,再加上我之前有一段比较长的关系,是比较不正常的关系,在一般大众的想法里,我是外遇第三者,所以还满长一段时间有罪恶感。
我后来主动离开那段不正常关系,想要再找一个能跟我分享生活的人。我希望可以有一般正常人的关系,两人可以正常手牵手走在路上。我觉得其他的缺点可以忍受,但对我来讲这就是很痛苦、很挣扎的事。我并不是要求这辈子一定要结婚,但我觉得女人就是要恋爱,而且是要一段好的关系,这会让人生会比较开心一点。我想要找一个可以分享彼此生活的人。
跟马库斯在线聊了一个月之后,原本决定在隔年的春节假期见面,但马库斯却突然说,他接到一个日本的重要项目,必须立刻前往日本……
我们交谈大概一个多月,他说他接到一个日本的电信的案子,要去日本工作,同时他希望我能从微信移到Google hangout跟他聊天。当时我觉得有点奇怪,他给我的理由是微信在日本速度很慢,当时觉得也不是太奇怪的要求,所以没想太多。
他跟我说,这个案子是个100万美金的合约,而且是电信产业的项目,他要去架基础设备,类似基地台之类的,他还把合约传给我看,有好几页都是英文的,我试着看里面的协议,条约看起来满正常的,当然内容有些涉及到专业领域的部分,我不太清楚。
我还记得当时我看到合约上写的金额是500万,跟他说的不一样。我问,「这明明写着500万,为什么当初跟我说是100万美金?」毕竟500万美金算是大笔金额的合约,以我们中国的角度,这种项目通常会外包给一个公司,不太可能给个人,那时候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说因为他在这个产业很有经验,所以对方信任他,才给他这个合约。
那些合约档的内容比较专业,我没有办法求证,当时他说这些合约要保密,还说「你看我对你这么好,把合约让你看」。我就想说,如果真的要骗我,应该不会花这么大的力气制作这些档,所以我就选择相信他。
他去日本之后,前一两周还满正常,每天就跟我说今天工作的内容,或是做了哪些事。但过了一阵子,大概是2021年快3月的时候,他突然跟我说,项目遇到一点问题,机器设备因为口罩的关系都涨价了,但他手上没有这么多钱去付额外多出来的费用,他说想跟我借,之后回中国后再还我。
我当时想说怎么这么贵,但我还是付了。付钱时我有先跟他要那家公司的名称,还上网搜索,是有这家公司没错。我通过公司联络信箱询问他们有没有贩卖这些设备?但是我发的E-mail没人回覆。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不是真正的买家吧。我跟他说,你把订单档也寄给我一份,他给了。虽然都是隔一天后才给我,但都有把我要的档给我。
一开始他说,这个合约是做到3月,但因为某些原因延到5月,我想说那也才两个月。没想到这两个月当中他又说,建设基地台的时候,发现地上有很大块的石头,没有办法用现有设备处理,要再去买一个更大型的机器,于是又跟我借钱,然后说愿意付我利息。我说我是帮助你,没有要收你的利息,反正这些利息钱也不多。等你完成合约拿到款项以后,就可以还我钱了。而且我们是要共度余生的,他一直跟我说这句话,就是画一个大饼,说我们将来是要一起生活的。
马库斯前前后后一共要了10次钱,一次比一次的金额还要大。他跟莎姐说,一回来就会把钱还给她,但汇了好几次钱之后,莎姐的现金快要没了,她开始感到有点焦虑……
他第一次跟我借三千美金,第二次借一万美金,第三次两万美金,还有四万、五万美金的,他一直用不同的借口,制造一种很紧张的氛围,例如我如果不赶快把这个钱给设备厂,设备厂就会提高价格。他一直告诉我,如果这两三天内,没有给他钱的话,价格会再翻倍。
其实这几次当中我都有抗拒,我有问他,既然你是专业的生意人,应该有很多的管道可以借钱?他说,他也有跟朋友借,但朋友只愿意借他2、3万美金,因为他的朋友都在做类似项目。他的说法是,这些朋友会觉得说这个案子是你赚的,其实是在旁边等着看他失败后就可以接手这个案子。
坦白说,我当时是有点担心的,这些钱如果都借他,我手上就没有任何现金,假设我未来要单身过一辈子,这些钱是我之后退休生活的钱,我很怕,因为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面,之前我们谈好说过年要一起见面,去哪玩之类的,但是这些都还没有实现过。
他最后一次跟我借的金额比较大,还没给他钱的时候,他一直说很担心万一没有买到这个设备,合约会被中断,他说自己的身家财产全都投入在这个项目里,包含他在上海住的房子,也是贷款来的。他还给我看跟银行贷款的档,说银行没办法再给他贷款,因为他已经抵押了上海的房子,所以银行不可能再借他第二次钱。
他在交谈中是有展现诚意的,一般我们认为诈骗可能会用很凶的口气,他并没有,而且我觉得既然他已经尝试跟银行贷款但是贷不到,那就试着借他钱吧。我最大的想法是如果他赶快把合约结束,我的钱也可以拿回来。我最担心的反而不是被诈骗,而是万一合约失败,那我投进去的钱就再也拿不回来。
我选择相信他,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拉黑我。我看过有些人会被拉黑,就再也找不到对方,但他没有拉黑我。我后来觉得,他没有拉黑我,可能是因为知道我有其他投资,他也觉得,他只要开口,我一定会帮他。
从2021年2月一直到6月中,我前前后后汇了10次,总金额加上手续费那些的话,差不多是25万美金,换算下来差不多是100多万人民币。这里面还有一部分是来自贷款,大约30万,不含利息。我当时还很笨,还先去比较不同银行的贷款额度,告诉他我帮你贷到最大金额,利率比较低。他说他可以付我利息,我说不用,只要你能够把合约结束,我们就可以还贷款。我也说,我只能先帮你付个2、3个月,你赶快回来。他说没问题,但后来,他没有回来。
马库斯拿了最后一笔钱,也就是莎姐贷款借的30万之后就慢慢消失,最后神隐。莎姐直到看见同样的照片换了另一个名字出现在网站上,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我觉得我的个性是一个致命伤,我比较铁齿,总觉得一个人可以处理所有事情,我有智慧去判断事情的对错,但可能人在某些事情上是有盲点的,即使你看到了很多证据还是一样。
事件发生之后,我没有跟家人说。不只是觉得羞耻,也因为让家人知道并不会有帮助,反而会带来困扰。我的家人可能会比我更难过、更痛苦,但他们也帮不上忙。我不想让他们因为这件事情让他们难过。这是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就是你相信一段关系,然后被背叛,这个背叛让你说不出口,你没有办法把它对亲爱的家人或者很好的朋友说出口,这是一种羞辱。
在还没被诈骗的时候,我到外面消费不太考虑价格,但当我把我手上的储蓄都用光,甚至得去贷款,即使钱包掉一块钱在地上,我都会把它捡起来,我购买任何一样东西,都会注意价钱。我是个很自律的人,为了还贷款,我限制自己每个月的花费金额,我所赚的任何一毛钱只花在购买食物和还款,我每天都去超商的货架上买最便宜的东西,限制自己的花费。我相信人是真的很有潜力,当你遇到困境的时候,真的想解决它,就会解决它。
我有时候也会想,这世界是跟我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在我年纪这么大的时候,会发生这种事情,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
经历这件事情之后,我现在什么都不怕,甚至不怕死。我告诉自己,要靠自己,不要靠别人,当然家人还是最大的支柱,但遇到问题的时候,一定要冷静,我知道会一直责备自己,但这对事情不会有帮助,这些历程我都走过。
如果他只是骗光我的存款,然后我没去贷款,也许我真的会找一个最糟糕的方式解决这件事。但因为我还有贷款,我得先把钱还完,因为我不想连累家人。如果我选择不好的方式离开,第一个受害的就是我的家人。当时我告诉自己,等我把贷款还完再说,还完贷款以后,可能我的人生会比较好一点。那段期间的确非常痛苦,每天睁开眼就想到这件事情,睡前也只想这件事。
现在整件事过去一年了,我渐渐接受这是一个事实,有时候我希望这是一场恶梦,睡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不是真的,但这就是真的。我每天还在跟自己奋斗,只是痛苦的时间没那么长了,几天会想起来一次,痛苦感觉还是会涌上心头,但过一段时间消化情绪就好多了,但我知道这件事可能会跟着我一辈子,一直到我最后的那一天。
在经历过一切事件后,莎姐有一段话想送给读者和自己:
我知道其实每个人都渴望生活中有一个人可以陪你,可以跟你一起分享生活。不要因为有一些不好的事件发生,就拒绝或者是断绝这个渴望。我们都值得有一段很好、很健康、很正常的关系。所以不要放弃去追求你渴望的事情,只是要在这段路程当中多停、看、听,放慢你的脚步,仔细想一想你要的是什么,然后对方能不能给你这些东西。至少你要保有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如果你碰到不好的伴侣,在你能够发现的时候,就赶快断了。至少不要浪费你的时间在上面,每个人都值得拥有美好的事情。
现在就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可能会发生,这些都是命运中安排好的。如果你能够把这些最后的成果、结果转成好的,那是最好的。如果你真的发生了某些不好的事情的话,你有资源就去寻求协助,没有的话,或许把它想成这就是一种历练吧。我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