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我们那里土话叫众厅。
现在农村的歪门邪气越刮越猛,红白喜事个个攀比,现在结个婚没有二十万搞不定,还不包括房子。如果你只是在老家有楼房而城里没买,老婆就别想讨了。建祠堂也是攀比,你五十万建的,我就八十万建;你八十万建的,我就一百万建,看谁建得最气派。
祠堂,说到底,也就是红白喜事时用一下,在里面摆几张桌子吃几顿饭,如此攀比没有丝毫意义。
我们村前两年就在计划建新祠堂,力争建成的祠堂比邻村的更高大上,给全村人长脸。计划就是计划钱,除了按人头摊之外,另外设了个自愿捐赠。自愿捐赠不管多少,随意。只要是村里出生的,有没有迁走,有没有远嫁,原则上都要捐。

捐款,大家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比一个捐得多。最多的捐了十万,最少的也捐了一千。我迟迟没有捐,就是想看看他们怎么折腾。
捐款建祠堂本也无可厚非,我觉得攀比来捐就没有这个必要。像村里有个人患了绝症急需钱治,发起捐款村里人却不吱声,像是不知道一样,让人心寒。救人命的钱舍不得出半个子,建栋房子倒是积极得很,真不知是什么心态。
大部分都捐了款,负责保管钱的人见我还没动静,就打电话来问我,准备捐多少。我不说捐多少,就说会捐会捐。
到最后,村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捐了,祠堂也开始动工建了,我再不捐也说不过去。
当我把捐款打到保管人账上去时,他还在村群里来了个通报,晒出了我捐款的数额,顿时,全村一片嘘声。不用说,肯定是嫌我捐少了。
当时不是说好捐多捐少随意么?只要心意到了就可以,现在我明明心意到了,你们又嘘什么呢?我可不理会。

那么,我又到底捐了多少呢?三位数,两百元。
保管人又打来电话了,劝我再加点,说嫁到外面去的女人,那个生活最苦的哑婆都捐了五百,我一个大老爷们捐两百实在对不起观众,惹人笑话。
“我不怕别人笑,只捐这个数。”我就是不加钱。
“鬼鬼,打小看着你长大,我也知道你的性子,喜欢犟一下,但此事事关重大,百年好事,你要三思啊,万不能意气用事。”保管员论辈我要叫他叔,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建成之后全村人是要聚在一起吃顿饭的,你捐这么点钱,到时吃饭也不好意思呀。听我劝,再加点、再加点!”
“叔,当时不是说好了随意么?你现在来勉强我捐,这个又怎么说呢?我没钱,捐不出。”我就是不加捐。
“鬼鬼,你知道叫我叔就好,叔把道理说明白了,你听不进去,到时村里人对你有什么看法,你也别怨到我身上来。”保管员气得把电话挂了。
对我有看法那是他们的事,我一年到头也难得回趟村,怕什么?想当年,我在村里种田时,个个都想在我头上屙屎屙尿,巴不得把我从村里赶出去,不是时代变了,我就得被这帮人踩扁在乡间小路上。而今,我在城里过日子,还踩得到我么?想起以前的事,我是不计较,计较我两百都懒得捐,捐两块钱意思一下拉倒。
祠堂建成了,选了个黄道吉日,全村人回去吃团圆饭。
的确建得很气派,比我所看到邻村的祠堂显得高档多了。我是全村捐款最少的人,不能跟人家比,话少说,菜多吃,酒少喝,免得酒后吐真言。
那些捐款最多的坐上席,功德碑上名字也是排在最前面,可威风了,说话就像打雷一样,而且人人都不敢反驳,毕恭毕敬的。我恰恰相反,没人安排我坐哪里,我就靠在墙角坐,反正又不少吃。

没人愿意跟我说话,甚至讨厌和我坐一桌吃喝。不是桌子有限,估计我得一人一桌。和我坐一桌的清一色是老太婆,男人见到我在桌边扭身就到别的桌上去了,一脸的瞧不起。
我不过是少捐了点钱就这样对我,好在我内心强大,不然,这酒都气得喝不下去。
坐在我左手边的是邻居王大妈,年龄有七十多岁;靠在我右手边的是邻居李大娘,年龄有八十岁。他们牙齿不太好,啃肉啃得口水直往下流,边啃还边劝我多吃点,不要客气。她们俩在我心目中是好人,我并不反感和她们同桌共吃。
“鬼鬼,你是文化人,你说说,这众厅花这么多钱,建得这么好,又有多大意义呢?现在老了的人又不能睡棺材,都得火烧,不像以前,老了还得把棺材在众厅里搁几天,现在真的没什么作用了,浪费钱啊。”王大妈啃完了一块肉对我说。
“嗯嗯嗯……”对于这件事情我似乎没有发言权,只有嗯的份了。
李大娘抹了一下嘴角的油,接话:”花这么多钱不如干点别的,又有什么用呢?不就是图个面子么?“
”嗯嗯嗯……“我点头。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打牌的打牌,吹牛逼的吹牛逼,好不热闹。反正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在这里待久了还刺人家的眼睛,我知趣地早早回了城。
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久,前天我回老家扫墓,见到我的人装作没看见,绕道走,看来,他们对我捐少了还是恳恳于怀。呵呵,无所谓。
老鬼20190406晚